回到公寓，泡澡後坐在客廳的沙發上，打開電視，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。此時室內昏暗，只有電視屏幕閃著亮光，帶著莫名的寂寥。

將杯中的酒喝完，繼續倒了一杯，直到瓶中的威士忌喝得精光，還是沒有睡意。

拿過手機看了看時間，淩晨一點。關掉電視，摸黑回房，卻不小心撞上了茶幾，桌上的高腳杯滾落在地。葉億昕無暇理會，進到房間掀開被子躺在床上，正要閉目醞釀睡意，手機屏幕突然亮起，黑暗的空間立即充斥微弱的亮光。

睜開眼睛，拿過手機看了一眼，不禁一楞，是那串熟悉的號碼，掛斷電話，煩躁地扔到床的另一邊，再次閉上眼睛。

過了好一會兒，葉億昕正要翻個身，手機又再次亮起。盯著那手機楞了很久，終於還是按下了接聽鍵。

那人不說話，葉億昕也沈默不言，兩個人都很安靜。

現在是淩晨兩點，整個城市都開始沈睡，窗外一片寂靜，室內也異常死寂。

良久，他喑啞的聲音輕柔地傳來，他說，“好想你。”

葉億昕望著天花板，沒有回他的話。

“很多次都是這樣想你想得無法入眠。”那邊輕輕一嘆，“尤其帶小念那三年，明明知道你已經換了號碼，還是每天打電話給你，然而……每次都很失落，後來我失眠了，只能依靠安眠藥讓自己入夢。所以三年一到，我迫不及待地要來找你，我怕再見不到你，我會瘋掉。葉億昕，我等了你將近九年，這九年的忠誠和隱忍還是無法抵消那些事嗎？”

眼淚順著眼角緩緩滑落，“你知道我最痛恨什麽的，江煜。”

她父親那道坎都過不去，又怎麽能原諒他的背叛，她把所有的愛都給了他，他卻那樣傷她。

那邊沈默了一會兒，回道，“我知道。但是如果你肯拋去偏見去聽聽他們的解釋，你會發現那些你在乎的人，他們都很愛你。”

沒聽到她的回答，那邊又繼續開口道，“去看看他吧，他病了。”

身體輕顫，她的父親嗎？那個身軀和大山一樣偉岸的男人也生病了嗎？

靜默了許久，掛斷他的電話，將手機“啪”地一聲扔到櫃子上，拉上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。兩個對她而言意義非凡的男人，曾是傷害她最深的人，卻都說他們很愛她……

天氣漸漸轉冷，天空灰蒙蒙一片，讓人心情沈郁。喝了一口咖啡，看著電腦中的電子文件，只是看著看著，思緒又在神游。

江念昨天和她通了電話，他說他和江煜去醫院看外公，還說外公瘦了也吃不下東西了，還說那個人想見她。回憶幾個月前他叫她回家，那時他看起來面色蒼白，人也顯老了很多，難道那時他就病了嗎？

每天正常作息，覺得日子過得恍恍惚惚，有時候都回憶不起來她一天都做了些什麽。

乘坐私人電梯來到車庫，剛走出電梯沒幾步，江煜不知從哪裏走出來牽上她的手往另一個方向走。

葉億昕皺眉，“你要幹嘛！”

江煜打開他的車門，強制塞她進副駕駛座上，“去醫院。”

她一楞，隨後冷聲道，“我的事不用你管。”

江煜瞇了瞇眼，“還要任性嗎？他堅持不了多久了。”

葉億昕猛然擡頭，睜大著眼看著他，朱唇張開卻又什麽話都說不出，眼淚安靜地滾躺而出。從沒想過他的病會這麽嚴重，他前不久看起來還好好的呀，為什麽會這樣……

他的手輕輕撫上她的面頰，拭去兩行清淚，將她細長的碎發撫順在她的耳後，聲音異常溫柔，“現在去看看他好嗎？”

葉億昕哭著點頭。

車子向市內最大的醫院行駛，一路上兩人都很安靜，二十多分鐘後，將車子停在醫院停車場，他牽著她向醫院高層特級病房走去。

醫院的特級病房是有錢人才住得起的地方，因為住的人極少，這裏顯得格外冷清。

剛到病房門口，葉鴻源正坐在走道的位置上抽煙，看到葉億昕，他眼裏帶著幾分警惕。無視他淒厲的目光，看了江煜一眼，終是推門走進病房。

楊梅萍和葉鴻韻坐在他的身側沈默不言，見葉億昕進來，兩人明顯感到訝異，隨即起身默默地走出房門。

葉億昕向病床上那靜靜安睡的男人走去，和江念說的一樣，他確實瘦了，也……老了。第一次正視他的年齡，平日他總是步履穩健，身姿挺拔，讓人忽視他的年齡，而事實上，這個男人今年已經62歲了，而現在的他比62歲的人還要蒼老。

葉億昕手捂上自己的嘴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，閉上眼睛努力克制心口泛濫的情緒。江煜將她攬進懷裏，手輕撫著她的後背，安慰道，“我陪你等他醒來。”

她的臉埋在他的胸膛上不斷地點頭。即便她說她恨他，可是看到他被病魔纏身，還是會難過得不能自己。

等了很久，葉成陽緩緩睜開眼睛，整個人有些恍惚，向室內掃了一眼，當目光移到葉億昕身上就再沒有離開。

“你來啦。”他深陷的眼睛帶著微弱的亮光。

葉億昕點頭。

江煜放開葉億昕的手，轉身走出病房，留給他們獨處的空間。

“我剛才又夢到她了，已經很多年沒夢到了，這幾天她一直出現在我夢裏。”他臉色蒼白如紙，聲音很小卻帶著幾分暮氣，“我知道她一直在怨我，可她不該用那樣的方式來懲罰我，無論是哪一種我都可以接受，唯獨……”

葉億昕坐到他身側，低著頭不肯看他。

他偏過頭來，目光專註卻又似透過她追憶著什麽，“你和她很像，無論是長相還是性格，都很要強又倔強。”

眼淚緩緩滑落，“你愛她嗎？”

他淺淺一笑，“過去是愛的，現在我不知道。”

葉億昕笑，擡頭與他對視，聲音異常淒厲，“你騙人！你若真的愛她，怎麽會讓她這麽痛苦！她是因為你才服下安眠藥自殺的！”

那些年葉家長輩一直對她指指點點，說她沒用，連個兒子都生不出，甚至罵她賤種，他要是真的愛她們，又怎麽讓她們受人辱罵卻置之不理。

室內異常安靜，他扭頭看向窗外，“億昕，你不是我的孩子。”

腦子猶似受雷擊般轟隆咋響，她瞪大雙眼，逗大的眼淚慌亂滾落，輕顫著手扶著桌子的邊沿站起身，凳子因不小心的碰撞“啪”地一聲滾落在地。

“你胡說！”

“你是她和外面男人生下的，這是她對我的懲罰。”他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哀傷。

“閉嘴！不許你汙蔑她，是你背叛了她，都是你的錯！”

他閉上眼睛，不再說話。

用手背擦去眼中的淚漬，葉億昕低低地笑出聲，“為什麽不說話，在生下我之前，你已經在外面有了女人孩子，是你先背叛了她！”

“億昕，我和她沒有孩子。”他輕輕一嘆，深邃的眸子中有著太多的遺憾，“我和她24歲結婚，直到她36歲都沒有懷上孩子。我雖然是她的丈夫卻也是葉家唯一的子孫，我總要給葉家留個後。這件事我有問過她意見，她雖然傷心但還是答應了，你楊阿姨還是她給我挑的女人，我知道她也難過，所以我每晚都陪著她。直到鴻源生下來，她變得暴躁又多疑，她再不信任我整日夜不歸宿，那段時間我們經常吵架。”

葉億昕搖搖頭，凝著白色的墻面，呼吸變得困難，“如果葉鴻源是為了給葉家留後，那葉鴻韻呢？你終究還是背叛了她。”

“她沒有孩子，我不在的時候，長輩們對她的態度並不好，那天她哭著說想要個孩子，讓我給她一個孩子，所以鴻韻是我允諾給她的，她也默許了。只孩子一生下來，我會告訴所有人，這是我們生下的孩子，可惜……在鴻韻還沒生下之前，她突然告訴我，她愛上別人了。”

他的眼中有淚光在閃動，“億昕，她拿著驗孕報告笑著同我說她懷了別人的孩子時，她不知道我心裏有多疼，對，你就是她懷著的那個孩子。”

所以那些年他從未對她笑過，他也無法原諒母親的背叛，才那樣看著她們在葉家飄搖不定的嗎？

葉億昕眼淚已經濕潤了面頰，唇瓣輕顫毫無血色，“可是她死了。”

他緩緩閉上眼睛，“她想要和我離婚，我沒有同意。我以為她只是用死來要挾我，卻沒想到她真的想要死去，這是她對我最後的懲罰。你說的對，她的死我也有責任。”

葉億昕不斷搖頭，為什麽會是這樣，這到底是誰的錯？誰的錯？腿腳在顫抖，腦子一片空白，“那我……”

他轉過頭來看她，面色陰郁，“這些年我確實虧欠了你，但我一直把你當成我們的孩子，你和她太像了，看到你就會忍不住想到她，有時候我常常想，如果你真的是我們的孩子那該有多好。”

葉億昕慘白著臉向病房門口走去，這裏似乎沒有她需要的氧氣，這裏這麽壓抑這麽窒息。

“億昕，其實她並沒有她想的那麽愛我。”而他至始至終都沒有停止愛過，但是現在老了，終於又不再懂什麽是愛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妻子和別人的孩子，他撫養了這麽多年。因為愛她，所以容忍了葉億昕的存在，並試圖把她當成他們的孩子，甚至比他跟楊梅萍的孩子還看重。我不知道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這樣的愛情，但歆羨那種在波蕩中仍能始終如一的愛情。但是他們的愛恨糾葛造成三個人的犧牲，葉億昕她母親，葉成陽還有楊梅萍。恐怕楊梅萍才是犧牲最大的那一個。

當真相一點一點道出，故事也將接近尾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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